绝对不许为了任何事轻易去死。
绝对不许质疑收到的命令。
千叶少校给他的所有部下,下达了这样两道看起来相矛盾的命令,在战场上挣扎的我们,只能自行在这二者之间取舍。
爱兵如子的千叶少校,决不是个仁慈的人,为了消灭一个目标,不惜杀死几百个无辜的平民,在那场所有人都杀红了眼的战争中,少校下达过很多这样的命令。少校对敌人的心狠手辣,至今依旧在我的脑海里记忆犹新。
在战场上,千叶的部下们为了同时完成这两道命令,成为了患难与共的生死兄弟,即便是我和高城这样怎么都合不来的人,也互相救过彼此的性命。
然而当少校用枪指着我的脑袋的时候,那两道命令产生了矛盾。
收到的命令是要杀死我,我却是少校曾经的部下。
不知道真相的我想要活下去,于是杀死了敌人。
我还是怀疑,即便我在那时知道了少校和高城的身份,是不是也会开枪打死他们。
我很清楚,他们将会杀死我,即便少校留我一命,他们也一定会把诗音从我身边带走,带到其他的地方去。
是的,其他的地方,无论他们将诗音带去哪里,都绝对不会是去大阪。
冷静下来的我明白了事情的原委,却感到如此的绝望。
这次交接是凉介安排的,凉介不希望诗音的事情被任何人知道,更不希望诗音到达大阪找到他,所以联系他的老朋友千叶,让他亲自去处理这件事情,同时杀掉所有知情的人。为此大概还调用了直升机,将他们二人接过来。
少校当然知道,留在诗音身边的人是我,恐怕凉介也知道,但是凉介并不会像千叶那样犹豫,对于凉介来说,寒川佑只是个生疏的名字吧。
诗音……你和凉介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……即便是这样,凉介也不想要见到你吗?
世上真的会有这样父亲么?会有这么讨厌自己女儿的父亲么?
诗音和往常一样开着窗户望着窗外,像是在思考着,回忆着,悲哀着什么事情。
雨点重重地打在车棚顶上,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,浓重的大雾挡住了视线,我只能在这样的暴雨之中,驾驶着少校的车缓缓沿着公路向西行进。
在少校的车上,储物柜中有一张大阪地区的地图,上面标记着一个代号为Z-06的集聚点。在统一军的编制中,Z字头的集聚点一般表示军事基地之类禁止普通民众进入的地方,Z类集聚点向来都是重兵把守,难以接近,然而似乎千叶少校接到的命令,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。
那么这样的话,我心中的一切疑问,诗音一直背负着的悲伤,都将在那里迎来一个终结。
杀死了高城和千叶,不知道为什么,现在我的心中丝毫感觉不到任何悲伤,就像是烧得发红的铁,一下被进入了冷水淬火一般,在这样滂沱的大雨中依旧前进着,似乎也让我的心坚硬了起来。
我心里比任何人都明白,即便少校没有用枪指着我的头,即便我看出来那是千叶和高城,我依旧会开枪打死他们,或许我会犹豫,但是我还是会杀掉他们。
不然的话,我的死,樱山的死,绫野的死,到现在为止我所失去的一切,都将变得毫无意义。
与其让一切都化为子虚乌有,不如背负更多的伤感继续前进……
……
在这样一片白茫茫的视野中,我甚至怀疑车是否真的在沿着公路前进,好像无论我把油门踩得多死,无论引擎的轰鸣声有多大,我们都陷在了泥地中,轮子只是在一个地方拼命的打转而已……
是的,就像我们这场走到现在的旅行,我害怕走到最后却发现自己一直是在原地踏步。
从来没有逃离过那样的命运,从来没有真正走上过通向另一个世界的道路,至今为止我的一切努力,都只是又一次尝试着想要逃离这个世界的徒劳挣扎而已……这个黑暗的,毫无希望的世界……
一次次地,我在这里失去了自己珍重的人,无论怎样都没有能力改变他们离开的命运……如果没有我的话,或许他们都还能活得好好的……
绫野,樱山……我并没有杀死他们,甚至舞也是……但是我却忍不住这么去想,就像是我杀死了高城和千叶一样,我以为自己做着正确的事情,却在无形之中将所有人逼上了命运的绝路……
“第一次真正认识你的时候……”诗音轻柔的声音打破了嘈杂的暴雨,传进了我的耳朵,“就让我想到了樱山。”
“……”我稍稍有些恼怒,诗音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,我还没有整理好自己的心情,或许我现在需要的只是片刻的孤独与寂静。
“坚强却很悲伤,”诗音用这句我常常用来描述她的话评价我和樱山,“好像不愿意再失去眼前的任何一个人一样,总是坚信着自己能够保护也一定要保护自己所珍重的人……那样的心情,你和樱山是一样的……”
“……”我依旧没有回答,不知道为什么,我并不想对诗音说什么,也不知道如果说的话,该对诗音说些什么号。
“‘我已经失去了父母,所以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家人了’……雪奈曾经这么跟我说过,”诗音无视了我的沉默,继续自顾自地说到,“对于雪奈来说,我既像是年长的姐姐,也像是需要她照顾的妹妹……其实你不知道吧,一开始刚刚来到我们家的时候,雪奈是一个沉默孤僻,又非常羞涩内敛的一个女孩……”
“然而雪奈讨厌这样无能的自己,她跟我说过,”诗音继续说着过去的事情,很久很久以前的,已经过世的人的故事,“于是她学会了做家务,学会了剑道,做到了许多我没能做到的事情……雪奈非常喜欢和我在一起,她说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很安心……”
“相比起我,雪奈更得到父亲的青睐,”诗音接着说到,“所以父亲将事情交给了她,她也一直在瞒着我,拼命地想要阻止我去大阪找到父亲……”
诗音所说的“事情”,就是她和父亲产生过节的原因吗?
“你知道了?大家都在阻止你见到凉介的事?”为了得到更多关于诗音的事情,我终于开口问到。
“这一点,我是很清楚的,”诗音依旧望着窗外,没有回头说,“在和父亲失散之前,曾经听到了他和别人的对话,知道了很多事情……”诗音说到这里,停顿了一下,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,“也知道了我即将被安排和樱山逃离,但是那之后我试着寻找凉介,但是或许是因为有樱山在的缘故,几乎没有任何进展,所以我们能走到今天这一步,能够找到父亲,都是多亏了你,寒川佑……”
不知道为什么,听到诗音称呼我的全名,感觉心里一颤……
“然而我很奇怪,”诗音转过头来说到,“雪奈一定在她临死之前告诉过你,不要让我找到父亲,你回到M-03在和千叶少校交谈的时候……现在看来,少校也知道我的事情,也一定不会让你带我到大阪……但是你依旧这么做了,只是为了找到舞吗?”
“不……”我回答,但是在否定了诗音的推测之后,我也说不出什么。
想要去大阪,为了找到舞是一个原因,但是我完全可以自己一个人去……樱山将诗音本人,以及不让她见到父亲的任务交给了我,我只能完成其中之一,于是我选择了诗音……大概就是这样吧。
“……”诗音似乎从我的沉默中明白了什么,也没有再追问下去,又将视线转向了窗外白茫茫的原野……
“放心吧……”诗音轻轻地说到,“舞就在那里……”
“什么?”我听到这句话,一脚刹车将车停下,“你说什么?”
“舞就在那里,”诗音又重复了一遍,“我大概已经知道事情是怎么回事了……舞应该和凉介在同一个地方,将舞带走的就是凉介,我们的目的地,从一开始就是同一个地方……”
“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我问到。
“……”诗音似乎并不打算回答,依旧是望着窗外。
“诗音!”我一把抓住她的肩膀,让她转过身来,“既然明白了就告诉我啊!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!?”
“……”诗音依旧没有回答,带着悲伤的眼睛渐渐暗淡了下去,好像我知道的越多,她就越发感到悲伤一样……
“……”看着诗音这个样子,我不忍心在追问下去,反正答案已经近在眼前了,只要到达了Z-06,见到了凉介,一切就都能得到解答了。
“佑……”诗音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柔弱,“舞……对你来说很重要吗?”
“不用问吧……”我心不在焉地回答,同时重新让车子在公路上前进起来。
“……”诗音似乎是有什么话,却被我这一句话给堵回去了,只好作罢。诗音这种话说一半的毛病,我也是司空见惯了。
沿着地图上一条细细的红线,不知不觉地,我们已经到达了此行最终的目的地。
在沿海的公路上奔驰了十几分钟,Z-06基地出现在白茫茫的视野中。
不解、悲伤、失落、遗憾……一切的一切,都将在这里了解……
从最初的一开始,所有人的回忆,都在向这里聚集着。直到现在,我面对着十几米的高墙,心中背负着太多人的寄托,太多人的思念,太多人的祈愿,到达了这里……
千叶、高城、绫野、樱山、胜美、舞……
还有……寒川佑和宫泽诗音……
终于,所有人都聚集到了这里,等待着目睹最后的结局……
历经了一路上的种种困难,最终为了寻找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最后所珍重的人,我们来到来这里……
一切,都将在这里结束,新的一切,也都将从这里开始……
“你们是什么人?”卫兵看到我们两个穿着便服的人坐在军车里立刻警觉起来。
“我们要见宫泽凉介,”我直接告诉卫兵说,“告诉他,来人是宫泽诗音和寒川佑。”
我转过头看了看诗音,正看着我的诗音立刻转开头避开了我的目光。
“诗音……”我看着她的样子,不禁有些担心,诗音和凉介的对峙,不知道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展开……
“没事的……不用担心我。”诗音望着另一侧的车窗对我说,话说得好像我比她更需要担心一样。
“请二位下车跟我来。”卫兵说到。
“诗音,”我伸出手去,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。
“嗯?”诗音发出了轻轻的惊讶的声音,转过头来看着我。
“无论发生了什么,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……”我说到,“无论诗音是什么人,诗音身上发生了什么事,都没有关系,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。”
“因为诗音,我不想再失去珍重的人了,不想再失去你了……”
啊……是啊,这个世界上,恐怕只剩下舞和诗音,真正能够支撑着我活下去了,为了她们而活着,为了她们而战斗,这大概就是我还能一直努力到现在,没有放弃的理由.
一定要找回舞也决不想再失去你了诗音。
“……”诗音没有说什么,用一种悲伤的眼神望着我。
“为什么……诗音……”我终于问出了心中深藏已久的问题,“你到底在悲伤什么?”
“……”诗音没有回答,只是轻轻地对我说到,“谢谢,佑……”
“……”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。
“走吧。”诗音轻轻地闭上了眼睛,再睁开的时候,眼中充满了坚定,望着前面十几米高的城墙,打开露出车门,“答案就在眼前了,佑……”
被卫兵领着,我们进入到了Z-06基地的主建筑里面,在宽敞的纯白色的大厅中,我们见到了等待着我们的宫泽凉介。
他确实就是我在M-03的时候和高城护卫的那个人,现在的他穿着一件白大褂,带着一副眼镜,看起来有一副学者气息……
就是因为他……所以才会给我们带来了那么多的伤痛……
我想无论是我和诗音,此后都不会和他再扯上什么关系了吧……
去吧,诗音,了结你们的事情吧,做你想做的。
“诗音……”凉介用颤抖的声音叫着她的女儿,此时他倒是表现得像个父亲,“为什么回来……”
“我已经想好了,”诗音说到,“不要再废话了,我已经拿定主意了。”
“……”我等待着,希望他们更多进行一些交谈,也能让我更多地得知一些信息。
“寒川佑……是吧。”凉介注意到了我,转而对我说。
“啊,”我回答,“千叶和高城都没能干掉我。”
“……抱歉,”凉介愣了一下,然后说到,“你是来找舞的吧,我带你去见她。”
“舞在你这里?”我问他。
“嗯,就在我这里。”凉介说着转过身去,带着我朝着楼梯走去。
“这个基地到底是干什么的?”下楼的时候,我问凉介。
“很快你就知道了……”凉介似乎不想直接回答我的问题,于是这么说到。
我和诗音被凉介领着到了地下一层,一个长长的走廊,两旁都是房间。
“舞就在那里,最后的那个房间中。”凉介指着走廊尽头的房间。
舞……
我迈开了脚步,同时看向了两边的房间。这里的房间全部都是病房,每个病房中都有一个病人,还有一个医生在旁边……我一边看着,一边朝着走廊尽头的房间走去……
“佑!”背后传来了诗音轻轻的喊声。
“诗音……”凉介像是制止了诗音。
舞……心中无数遍呐喊着的那个名字,那个无时无刻不思念着的人,如今就在离我一步之遥的地方。
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,走过走廊两边一间间病房。
你还好吗?这些年没能陪在你身边,让你和绫野受了不少苦,真的很抱歉。
我知道,我算不上一个合格的哥哥,但是你却还在一直等待着我,在M-03,那个狭小的房间中,你站起身转过头来时惊讶欣喜的表情,如今回想起来依旧清晰。
你为什么被带来了这里?和其他人一样病了吗?
呐,舞,从高崎过来的路上,我遇到了一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女孩,和你一样,很善良,很坚强,我相信你们一定会成为很好的朋友的。
我大概还要告诉你,我深深地喜欢着这个女孩,想要一直陪伴在她身边……
等她了结了她的事情,我们三个就从这里离开,到一个平静美丽的地方去,开始新的生活……
对了,大海,舞,我会带你去听海的,我会遵守那个很久以前的承诺,把你带到你向往已久的海边。
舞,不用再害怕了,我们不会再让你孤身一人了,我绝不会再让你离开了。
一切都没事了,我就在这里。
我用双手推开了重重的大门,迈着大步踏了进去,期待着舞惊喜的笑脸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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